安以誠和劉媛媛現在當然還不是落水狗。他們端坐在褐黃色的桌子後面, 光看穿著，倒還顯得挺專業的。

劉媛媛穿著鐵灰色的套裙，脖子上戴了一條愛馬仕Jaguar Quetzal圍巾。安以誠穿著一套阿瑪尼深灰色西服, 打粉色加藍條斜紋領帶。

他們好像才從冰窖裏凍過半天出來, 渾身散發著冷硬。

安以誠鼻孔朝天，看著天花板出神。劉媛媛則眼神覆雜, 看著坐在他們對面的葉深和佳月，藏在桌子底下的手, 差點兒把圓珠筆捏成兩截。

葉深穿著一件黑色的高領寬松毛衣, 外面簡單地套了件深棕色的細羊絨大衣, 簡單到極處的穿著，更顯得其人風采照人，翩翩如玉。他一只手隨意地搭在桌子上, 面色沈靜，像一楨商業雜志的封面照，完美詮釋了什麽叫做：青年才俊。

佳月卻正好相反。她的頭發更長了，有些亂糟糟地, 厚厚地蓋著她的眉眼。那副又大又挫的黑眼鏡擋得看不清五官。身上穿著一件，可怕的紫黑色帶紅點粗麻大衣，隔老遠好像都能看見支出來的線頭。

在劉媛媛看來, 簡直就像在葉深身邊，扔了一大坨揉得皺巴巴的，用過的破麻布。

她肝兒都在顫，憑什麽, 憑什麽？憑什麽？車佳月哪裏配？！她覺得胸口裏好像藏了無數憤怒的小妖怪，想要沖出來，把佳月撕個粉碎。

安以誠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心裏變化，輕聲道：“媛媛，別看了，看了惡心。”

劉媛媛死死壓住心裏的沖動，對著安以誠勉強一笑。

其實，安以誠單獨拿出來，也勉強可以算是青年才俊，家裏還有錢。可是……他只要跟葉深同場，劉媛媛就會想起，古早武俠小說裏，常說的那句話：米粒之珠也放光華。

劉媛媛垂下的眼睛裏，藏著輕蔑。

聽證庭由三名懲戒委員會成員構成，在確認沒有人需要回避之後，就由佳月進行投訴陳述。

佳月站了起來，向三名懲戒委員恭敬地鞠了一躬，開始陳述，她的聲音不大，簡單清楚。

“我叫車佳月，是永勝律師事務所的初級律師。今年十到十一月，辦理方玉琴離婚委托一案期間，受到智勝律師事務所安以誠，劉媛媛的違規幹擾，現向懲戒委員會投訴如下，希望委員會能對他們的行為進行相應懲處。”

佳月提出的第一點是，利益沖突違規。

“他們曾經是永勝處理此案的律師，但是離開永勝後，又主動找方先生要代理此案。從而違背了第一節利益沖突，第七條之相關規定：在委托關系終止後，同一律師事務所或同一律師，在同一案件後續審理或者處理中，又接受了對方當事人委托。”

關於這一點，佳月提出了一系列證據，包括：以前永勝讓安以誠劉媛媛接案的內部郵件，當天的會議筆錄，錄音，還有方先生簽字的證明等等。

安以誠高聲道：“委員會的老師們，我們是在葉律師和車律師同意的前提下，參與此案的！當時葉律師說，我們根本沒掌握多少資料，不介意我們參與。”

佳月把手中的會議紀錄一舉：“請委員會的老師們查看會議記錄，我們事先並不知悉方先生的律師就是他們，所以，所謂他們在我們同意的前提下參與此案，與事實相悖。”

幾位委員紛紛翻看記錄，都點了點頭。

劉媛媛偷偷瞪了安以誠一眼，語氣嬌弱地開了口：“委員會的老師們，他們明知我們違規，卻在同意我們參與之後，又來投訴，等於設了個圈套讓我們鉆啊？請委員會的老師們，考慮這種故意陷害的可能性！”

劉媛媛這種猜測，簡直是惡意滿滿。

佳月心裏像被人硬塞了一塊石頭，硌得慌。如果不是劉媛媛無中生有先投訴她，她才懶得費這個功夫來投訴他們，居然無恥地倒打一耙。

“我當時就提醒你，這是違規行為，可是你完全不怕我們來投訴。會議記錄和方先生的證詞都可以證明這一點。請委員會的老師們查看。再說，你是否違規，需要懲戒委員會的老師們來判定，我們縱然懷疑，也不可能斷定你就違規，更何況以此來陷害你們？你身為一個律師，連這麽起碼的邏輯都沒有嗎？！”

幾位委員提筆刷刷地記錄著。

安以誠氣急，伸手指著佳月：“車佳月，你們同意之後又反訴，簡直是個出爾反爾的小人！”

佳月面色一凜，朗聲道：“委員會的老師們，安以誠律師，藐視聽證庭，並當面對我進行人身攻擊。鑒於他這種不合作的態度，請老師們從重處罰。”

安以誠突然腦子發懵。

佳月一直以來的優秀表現，他都不以為然。不過是葉深的傳聲筒，有什麽了不起？！

可這幾句臨場反擊，卻完全就是佳月本人的實力。

邏輯完美，訴求精準，態度冷靜，好像狠狠甩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，讓他兩耳嗡嗡，一種荒謬的失落感湧上心頭……他錯失明珠了嗎？

安以誠茫然地看著佳月。

他選佳月做助手，只不過是看中了她成績好。從第一天起，他就沒有正眼看過她這個人。對他來說，她跟計算機一樣，只是一個工具，用得再順手，也只是一個工具而已。

他當上中級律師，意氣風發，他也沒想要換了這個工具。

可是劉媛媛主動靠了過來。美麗，溫柔，體貼，善良，細心……相比之下，佳月就是個可以當廢品處理的舊電腦……

劉媛媛發現的，佳月的那個錯誤，他真的沒有懷疑過。即使是後來葉深給他指出來，他也根本不相信，覺得葉深不過是想通過打壓他們，新官立威。

可是，現在，這短短一瞬間，佳月的表現，聰明過人，法律素養深厚。他突然覺得……也許……可能……當初佳月真的是被陷害的。

懷疑一生，就像雜草瘋長，他心裏亂作一團，僵立在在那裏，半天沒有說話。

安以誠一雙眼睛，失魂落魄地看著佳月，葉深看得心裏略堵，這個笨蛋，不是突然發現佳月的美貌了吧？要不是在聽證庭上，他真想沖過去擋住他那雙失神的眼神。

劉媛媛見安以誠這樣，以為他被嚇到了，心裏更加郁悶，這個男人，可真是無用。

她咬了咬牙，更加嬌嗲嗲地說道：“可是，我們並沒有跟對方簽定委托合同，並不能算是接受了當事人委托呀。”

佳月見打擊到了安以誠，頭兒一揚，更是自信心爆棚：“劉律師，你確定是吧？好，恭喜你，你再次違規了。第四節違規收案，第一條規定：不按規定與委托人簽訂書面委托合同，也是違規行為。”

她說得如此流暢……以致於三位懲戒委員齊齊地看向葉深，名師出高徒，果然不同凡響。

安以誠和劉媛媛有事實代理行為，這兩條，確確實實都違規了。

葉深心裏也默默給佳月點了一個讚。一開始見客戶，她說話都要背。可是現在，站在懲戒委員面前，她都能自信地，立刻抓住對方的漏洞臨場反擊。

他面帶微笑，雙手支在桌子上，兩眼脈脈看著佳月，那表情像在說，佳月就算穿得像塊抹布，也能牢牢抓住他的目光。實事也是如此，葉深對於佳月的打扮還覺得挺有趣的。

後來他還好奇地問過佳月，這件奇葩到不行的大衣，她是哪兒買到的？佳月當時斜著一雙漂亮眼兒，很不屑地看著他：“當然是找的馬爸爸！”

可是佳月的投訴並未到此為止。

“安以誠劉媛媛兩位律師，還違反了第五節不正當競爭行為。他們的做法違反了第三十條第一第二點規定。”

“在方先生自願與我們進行協商之際，安以誠劉媛媛當眾與方先生起了沖突，詆毀我本人、葉律師還有永勝，說我們對方先生進行了誤導和欺騙。他們更唆使方先生提起訴訟，制造、擴大矛盾。”

最後佳月總結道：“基於以上各種違規行為，我請求委員會對他們進行公開譴責的處分。”

律師協會對會員的違規行為，一共有六種處分。從輕到重，分別是——

一：□□

二：警告

三：通報批評

四：公開譴責

五：中止會員權利一個月以上一年以下

六：取消會員資格。

公開譴責已經算是偏重的處罰了。

安以誠神色覆雜地，看了佳月好幾眼，又看了看劉媛媛，默默地低下了頭。

劉媛媛氣得想朝佳月扔東西吐口水，但她當然不會這麽愚蠢。既破壞了形象，又會加重處罰。

她假睫毛扇了幾扇，眼珠子轉了幾轉，突然捂著臉“嗚嗚嗚……”地哭了起來。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驚。

佳月更是：“……”這戲精功力更深了！

劉媛媛號稱律界第一美人，懲戒委員們，都是八年從業經驗以上的老律師，還正好都是男的。聽她一這哭，還忍不住有點兒憐香惜玉，唉，誰剛入行的時候，還不犯點兒錯呢？

劉媛媛哭了幾聲，擡起頭來，一副委屈到極致，梨花帶雨的淒美模樣，哀求地看著三位懲戒委員。

“我才剛剛拿到律師證，沒有多少經驗，自己不小心犯了錯，都不知道。我……我願意認錯，保證以後都不再犯，請求委員們看在我初犯，認錯態度又好的分兒上，不要真的處罰我……嗚嗚嗚……”

看著三個大男人明顯不忍心的臉，佳月：“！！！”

佳月氣呼呼地，像枚小炮彈一樣走出律協，葉深有些無奈地緊跟著。

兩人上了小POLO，佳月把眼鏡一摘，握起小拳頭，生氣地錘著腿：“真氣人，當時，她可比安以誠囂張多了，結果，安以誠得了個公開譴責，她卻只受了個警告！就因為她會演？！”

葉深一把抓過她的手：“我知道你生氣得想打人，可是也別打你自己啊！”

佳月嬌聲一“哼”，一雙黑瑩瑩的眼珠子斜睨著他：“那我打誰啊？你嗎？”

葉深心裏一蕩，拖起佳月軟綿綿的小手，就往自己的胸膛上摸：“來啊！”

佳月的臉頓時像被桃花水洇過……葉老師的體格可是練過的。

她輕輕扭手，掙紮兩下，嬌嬌地哼道：“真想不通啊，他們怎麽就看不出來？”

葉深其實也深有同感……為什麽大家都那麽瞎呢，可也虧得安以誠夠瞎，不然佳月現在說不定還是安以誠的助手呢。

“可能是……她那個第一美人的名頭幫了她？”葉深覺得腦子有點兒霧，隨口回答。他長吸一口氣，動了動身體，主動松開了佳月的小手。再這麽拿著這小手自/摸，他可要挺不住了。

“第一美人？”佳月突然“噗嗤”笑了，“長江後浪推前浪，浮事新人換舊人。今年律協年會，大家肯定還會起哄，再評選一個出來。她這第一美人的頭銜，我看是戴不了幾天了！”

葉深秀目微瞇，俊眉一挑：“年會可就在下周末，你這麽肯定……不是想親自出馬吧？”

佳月：“>O<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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